基于镜像理论的景观社会批判——探讨人的生存境遇

钱慧娟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0000)

在德波的景观社会批判理论中,资本主义发展到新的阶段:景观社会。景观碎片消解着个体的存在,建构出伪主观存在和伪日常生活存在,从而形成了景观社会[1]103-111。人在景观社会中遭受了三重建构:景观碎片附带的意识形态对个体进行第一重建构,即最初的被动的控制。在景观社会形成的过程中,个体会受到来自宏观的社会和微观的个体的双重作用交织下的日常生活场域的影响,也就是第二重建构,即次生的被动的控制。当景观社会基本形成,个体为了在内外碰撞中实现内心与外界的和解,会进行自我催眠式的认同,自动迎合外部情境,完成第三重建构,即伪主动的控制。从影像建构到生活建构再到自我建构,个体遭遇了由远至近、由浅入深的三重建构。德波景观社会中的人是被忽视的、是被动的个体,背负着悲剧的命运;
是景观社会形成和运作的一个链条,被置于社会架构中外在地进行考察。笔者借用拉康的镜像理论,将视角从对人的外部观察拉回到对人的内部审视,试图打开景观社会批判理论研究的新空间。

吉登斯在《社会的构成——结构化理论大纲》中强调,社会系统作为常规化的社会实践活动得以组织起来,在散布在时空之中的日常接触里得以维持。只有在社会实践的连续性中,也只有通过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消逝的社会实践的连续性,社会系统方能存在[2]161。由此可看出,时间和空间是社会存在和运行的基本要素,也是解释存在于社会中的人的基本维度。人本应该借助社会关系跨越时空的“伸延”,超越个体“在场”的局限性[2]101。但景观社会中的人是悬搁的,社会关系受到空间的阻隔而断裂,个体接受到的只有虚假交往。景观社会中无论是时间维度下的人,还是空间维度下的人,都处于遮蔽的状态,是充当表现社会发展态势的工具,是组成社会框架中的一个零件,因此是僵化的。

(一)景观社会时间维度下的人

人对自己本性的占有同时也是对客观世界的把握,对自然宇宙的探索表征着主体力量的涌现。“时间的无意识运动在历史意识中表现出来,并且变成真实的存在。”[3]81时间内在于社会存在和实践活动中,并借此动态表现出来。德波借时间从循环时间到不可逆时间再到伪循环时间的三次变化,展现社会从前资本主义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再到景观社会的三次变迁,突出景观社会这个阶段的新变化和新发展。

前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以游牧与农业为主,生产的需要迫使人们进行空间上的移动,因此时间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低于空间。时间客观上运动着,但以静止的形式被感知,德波称为循环时间。与循环时间相对应的社会是静态社会,人们穿梭于不同的空间,其生存状态依据自然规律而定[3]81。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从游走转变为定居,空间开始趋于稳定,时间压过空间成为人们生存的重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入侵打破原来的循环时间,时间开始向前流动起来,德波称为不可逆时间,人的生存境遇从被时间支配走向支配时间。不可逆时间促使商品积聚,将资本主义发展推向更高的阶段。之前循环时间下的社会结构被颠覆,资本扩张的世界建构起来,这标志着个人的小生产体系被卷入社会的大生产体系,也预示着支配时间的人逐渐失去控制反被吞噬。在新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即景观社会中,不可逆时间发展为伪循环时间。伪循环时间即景观时间,人们在现实时间架构下体验着虚幻的时间,也就是被影像介入的时间。景观社会由各种景观构成,其核心是影像,商品通过影像这个中介与人们发生联系。商品借助电子媒介和科学技术构筑了影像体系,将人们纳入其中。于是,人们在流动的影像中感受着虚假流动着的时间。

在循环时间-不可逆时间-伪循环时间的更迭中,人的生存境遇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从最初的受制于自然到能动改造自然再到受制于人造自然。人从开始的被动遮蔽状态发展到最后的主动遮蔽状态,消除了自己的存在。在神话为循环时间加持的永久性下,人遮蔽于神身后作为符号而存在。如卡西尔所说,符号有着功能性的价值[4]30。符号是一种思想媒介,是人理解和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神话是符号的具体表征,在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的社会时期是人屈服于自然的产物,在使用的同时人也湮没在符号中,此时人是被遮蔽的。不可逆时间的胜利仰仗的是物的生产,依循的是商品法则[3]93。这个时期人经历了短暂的在场,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被物的生产所奴役,再次遭到遮蔽。不可逆时间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得到了世界性的统一,统一的不可逆时间即世界景观的时间[3]93。全世界被纳入这个时间集合的过程也是人主体力量发展和彰显的过程,而这主体力量在不可逆时间完成统一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此后便是一点点消散被压抑的下坡过程。世界统治于商品时间下,本来作为人类社会发展衡量标尺的时间倒置成统治人类社会的手,人被物所遮蔽。在伪循环时间这种受工业改造过的时间下,人对日常生活的控制权被夺走并屈服于异化劳动中发达的伪自然,中介使人的活动与主体分离。景观时间下的人是迷失的遮蔽的,被物所中介和掩盖,自觉完成生产活动从而推动资本主义秩序的确立。

(二)景观社会空间维度下的人

景观社会的形成除了将时间纳入自己的体系外,还需要依据资本主义逻辑进行空间的重构。资本主义生产统一了整个空间,向外消除着地理距离,向内制造着人与人的分离。空间的扩张以时间夺取为前提,以城市规划为路径。空间整体被重新建构,通过分离造就出原子式的人。

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是封闭的,人们受困于一方天地,地理位置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此时空间更多是地理意义上的空间,即自然空间。资本主义社会相较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重大变化在于空间的限制被打破,积聚的商品打造出一个连续的新空间。空间逐渐具有了社会的意义,城市化的过程是自然空间到社会空间跃迁的过程[5]460。经历城市化的景观社会的空间具有双重属性,除了之前的自然属性,还增添了人文属性。前者是现实生活中商品堆积形成的景观空间,后者是电子媒介为中介展现出来的影像空间[6]12。资本主义通过城市规划实现对空间的扩张,从而建构新的空间整体,而“分离”就是践行这一目的的主要手段——为了取消一切有组织的革命趋势[7]46。这种分离的逻辑不仅遍布社会运作中,还渗透入了家庭细胞。社会的伪集体祛除了人的公共性,家庭的伪交往涌现了空虚和孤独。每个人都维持着孤零零的原子状态,被人为隔离的个体源源不断接受着景观信息的轰炸,分离的状态加剧了景观对人的控制。无论是作为社会中的一员还是作为单独的个人,人们都失去了与他人的直接联系,空间的隔离为影像的进入提供了便利。通过分离技术建构的空间是异化的景观空间,传统共同体日益消失,人与人的关系被影像所中介。

空间被赋予了人的色彩,从空洞的自然空间演变为有意义的社会空间,但人的存在却从自然遮蔽沦为人为遮蔽。德波在论述景观空间时,对群体和个体有“人造农民阶级”和“原子式的人”的描述,展现了景观社会中人的新状态。失去古老乡村的自然关系和直接的社会关系的伪乡村孕育了新的人造农民阶级,他们身上打上了过去农民阶级所不具有的技术烙印,但同样由于居住分散和观念局限而难以进行独立的实践活动,历史的创造力量被阻碍和压制[3]112。空间的演变除了孕育了新的群体,对个体人格的塑造也产生重要的影响。乡村空间下人的精神生活建立在情感和直觉的关系上,而直觉的关系扎根于无意识的情感中,因此人是有温度和稳定的[8]260。而城市空间下的人受货币经济和生产机械化影响,是理性和冷漠的。理性是人们面对城市压力做出的防卫姿态,而货币经济加剧了这一能力。现代文明的发展通过客观精神对主观精神的优势形成自己的特点,这种总体精神的壮大伴随着主观精神的式微[8]275。个人意义的丢失和能力的限制促使人们滋生确证自己存在的欲望,景观在此基础上利用他者欲望使其膨胀和扩大,使个体被他者欲望着的欲望所吞噬。

德波无论是分析景观社会这个资本主义发展出现的新历史结构还是提出用艺术的方式改造日常生活进行反抗的应对方案,都自始至终关注着人的生存状态。但可惜的是,德波只是围绕人而非立足人自身展开研究。人作为被动的存在,在景观社会中被聚积的商品吞噬,受影像支配和奴役,成为资本主义大机器运行中的工具;
人作为反抗的主体,将艺术与生活结合,用影像反对影像,建构新的境遇,摆脱旧的景观。关于人本身的讨论几乎总是以德波谈论其它问题的衍生物出现,而意识形态作为与人直接相关的内容通过对景观社会的批判展现出来。同时代的拉康,以不同于德波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出发点,立足精神分析传统的主体性理论对意识形态研究产生极大影响。除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共同旨趣,拉康和德波的思想都无法绕过图像这个重要概念。拉康与德波在理论上存在的契合点为移植拉康的镜像理论,对景观社会中人的生存境遇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在深化德波对主体在景观社会中的生存状态的分析与考察的同时,为实现人的在场和复活创造了可能。

(一)同构:意识形态批判的旨趣

德波认为意识形态是众多现实的变形,景观社会是社会现实和意识形态混合的现实产物[3]135。德波的意识形态批判即对景观意识形态的批判。景观意识形态通过展示和表现所有思想体系否定现实的共性,将人的自我阉割于景观创造的欲望中。景观意识形态拥有着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特征:一方面,景观世界是一种静态的呈现,以被凝视的方式定格住。另一方面,景观社会的主体由人变成物,符号通过欲望将人的存在湮灭。景观意识形态所面对的是“虚构的对话者”,人与人伪交往的背后实际上是商品对人的支配。因此,景观在其广度上以“镜像符号”存在[3]138。景观意识形态打破了自我意识和现实世界的边界,也消除了真实真理和虚假影像的边界:虚假影像的在场侵占了现实世界,对自我意识进行了压抑[3]138。人在这种处境中除了被动忍受别无他法,认同和模仿是被剥夺的剩余而非生长于内心的真实反馈和表现。

拉康主要是通过欲望、幻想等概念的重新解释,为意识形态的研究打开了新的空间,使之从话语层面进入非话语的欲望领域[9]5。欲望的社会性将个体与社会联系起来,这是拉康与德波思想联系起来的一个契机。拉康的自我总是他者的欲望,以误认为基础,意识形态批判并不意味着真理取代幻想,而是“改进对误解的理解”,因此其精神分析具有意识形态批判的特征[10]191。他者在德波的理论里可以作为景观这个异己的存在而置换。拉康认为人类的一切经验和表达根植于先于主体而存在的无意识的语言结构,而主体从根本上说是分裂的,人为弥合这一分裂被迫投入一系列误认形式之中,意识形态批判在元话语层面指向的正是这一误认的本质[11]366。拉康镜像理论中的镜像认同揭示自我认同是通过误认得以实现的,这个可以看作意识形态的原型。也就是说,景观意识形态的影响和伪主观存在与伪日常生活存在的建构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

(二)异途:对图像的穿透

德波和拉康的思想中都有“图像”这个核心概念,尽管前者立足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后者则来自精神分析传统,但他们都通过穿透图像的方式进行理论的批评分析[12]89。德波认为景观社会中的人活在图像的秩序里,个体与图像发生联系是他与世界联结的前提。图像构筑起景观社会,成为人与世界真实接触的最大阻碍,也是人失去自我的罪魁祸首。人的日常生活被图像所殖民统治,欲望被图像不停制造与隐性施加。图像在德波这种是真实存在的客观之物,它由景观创造控制,个体面对图像是面对一个异己的存在。但在拉康那里,图像被做了主观化的处理,即所谓的图像其实是根植于自己的想象,它是一个幻像,是主体结构化的产物。人在德波的图像下无力悲观的,但在拉康这里有了一线生机。

拉康的“镜像阶段”将儿童的精神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前镜像阶段是未统一的自我:镜子是契机,个体借助镜子将自我对象化,才能实现自我的统一。图像从一开始就介入了:自我的形成包含着图像的欺骗,图像展示的“我”得到了我的认同。镜像阶段是不稳定的统一:自我通过他者形成,镜中的他者具有不稳定性,个体与其有着复杂的情感。自我将自己与一系列图像进行区分比较来自我确证,这个过程也可以看做是幻想对图像操作的结果。拉康的镜中图像如德波的景观图像,具有着迷惑性和致残性,引诱个体将“他者图像”误认为真实自我。后镜像阶段是真正的自我:从上个阶段即想象界进入象征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我,而进入象征界的中介是语言。德波的景观社会中语言已被操纵,成为了他者的语言,对话被断裂和消解。

德波景观社会中的人,可以看作是拉康镜像阶段儿童的拉伸和衍变:在景观社会中,人和景观可类比为镜像阶段里的儿童和镜子。第一个阶段的人通过各种景观碎片形成了自我的统一,但这里统一的自我是景观赋予个人认知的自我,即伪自我。镜像第一阶段即前镜像阶段的确认是虚假的确认,而景观社会中伪自我是在遮蔽真实自我之上存在的。第二个阶段的人本应该是充满斗争的,不同情境下的个体本应该产生不同的镜像,使个体与镜像产生冲突从而促使自我觉醒。但景观社会具有统一性,景观与个体间逐渐达成一致形成认同,浮现的矛盾与挣扎很快被修正与和谐。第三个阶段是从想象界走入象征界,这本来应该成为获取自我的途径,但景观世界的统一秩序造成了想象界与象征界的断裂。语言是一种符号,语言的意义在于为人所用。但景观社会是拒斥对话的,语言被沉默代替,单向的输出是无声的暴力。因此,景观社会下的人是消失的,而恢复和建立可尝试从拉康那里突破。

德波主张通过改造日常生活来反抗景观社会,用“异轨”和“漂移”来打破僵化的生活状态,重新获取生活的主导权。“异轨”通过对文字、图像挪用和再组合,刺激人们产生激烈的情感反应,从而激发其质疑和批判当下看似合理的情境,打破景观社会的凝固性和永恒性[13]118。“漂移”通过不同场境的转换,来中断景观社会空间中的异化场境,使人们重新对日常生活进行建构[14]10。无论是“异轨”还是“漂移”,德波都注重个体对外部世界的实践和影响,从而打破现有的景观社会格局,重建新的日常生活。在此中,德波忽略了对个体思想状态和与他者关系的深挖。拉康对主体欲望的分析和对大他者、小他者的建构对景观社会中人的在场和复活有着重要参考意义。

(一)大他者与景观

拉康的大他者是象征语言中的能指链,与个体有一种距离感。景观社会中的景观可类比大他者,这个大他者存在于景观秩序中,景观没有直接使用暴力去控制人们,而将暴力隐藏在了潜在的维度。从总体上理解景观,它是资本主义生产发展到今天的一个产物,也是维护资本主义统治秩序的一个手段。景观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存在,但它用不易被人察觉的非现实手段操纵着人们的生活。景观携带着意识形态,对人们进行规训,让其习惯进而维护现存的一切。

景观以其意识形态功能发挥作用,它通过以下三个方式对人们进行控制:首先,它通过指定性的影像,将人们锚定于资本家所设定的生产和消费中[3]27。广告传递着商品的信息,它们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同的商品信息根据大数据向特定的人群进行传递,影像锁定的精确度直接关系到人们是否会进行消费。其次,通过审查展现出来的景观,其实是现存体制合法性的同谋[3]27。影像所呈现的景观实际上是对当下制度合法性的认同,以隐性的意识形态对人们进行规训。人们在承认现存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后,就会主动加入景观社会的建设中去,成为新的维护力量。最后,景观通过支配生产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即非劳动时间,来达到对现代人的全面控制[3]28。闲暇时间是人们警惕性相对较低的时间段,景观通过快乐原则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日常消遣和娱乐都充斥着景观的痕迹,认同与习惯潜移默化地重塑着人们的生活和心理。

大他者是区别于个体的另一个主体即他者,无意识是他者即大他者的语言。这在景观社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景观是在无意识的背景下对个体进行意识形态同化的。无意识表现为外在的行为和状态上的自动化,因而是不自知和难以察觉的。但这个威力亦是其软肋,当主体进行提前的预警和事后的反思,就会触及无意识的存在,从而打断意识形态的成功运行。

(二)小他者与影像

拉康的小他者是“自我的某种映射与投射”,即镜像阶段作为自我认同的对象——那个镜中的非我[15]257。实际上镜像的我是他人赋予的形象,但它得到了我的认同。在景观社会中,人们把镜像人看作自己真实的模样,通过不断地消费加强对自己的认同。景观社会是颠倒真实与虚幻的世界,它创造出了虚假的自我,即镜像人。

镜像人是自我殖民的结果,是景观社会的意识形态内化于心的表现。景观社会中,消费代替生产成为了重要环节,消费关系战胜了生产关系。消费意识形态的灌输使人的异化更加隐蔽,从外在压迫变成了内在压抑。镜像人具有被动的、扁平的、凝固的特征。首先,景观的宣传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阉割了人们的创造力,为剥削与压迫披上了合法性的外衣。个体在面对景观垄断性时无法选择,处于绝对被动的位置:个性屈服于景观规则,沦为其附属品。景观充斥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商品消费成为人们的日常行为,主体深受资本的奴役。其次,消费热情高涨的背后是精神世界的空虚,人们用消费填补内心的空缺,精神生活日益贫乏。人们将陷于消费主义的镜像人看作真实的自己,并对这个自己认同和肯定。最后,媒介和技术是景观植入人们生活的手段,它们入侵日常生活并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从而源源不断提供操控力量。大众媒体是景观社会的原动力,其单向性的特征对主体的积极性起到直接的压制。人们被动接受着大众传媒所带来的一切,逐渐安于现状、麻木不仁,失去自我意识。从总体上看,自我殖民会导致大众历史感的消失。景观统治想普遍消除历史知识,肢解过去的一切,隐藏重要的信息。景观的笼罩制造了没有过去、没有历史的假象,将人们丢进混沌与虚无,使其逐渐麻木僵化如木偶般被操纵而不知地生活着。

镜像人的产生是自我美化的选择叠加虚假视觉刺激的欲望的共同结果:个体在镜中看到的影像是经过美化的自己,而这个虚假的视觉刺激所建构的欲望生产活动会强化这个镜像。人处于镜像人的结构中是无力的,但拉康的想象为人注入了活力。拉康认为视觉刺激需要幻想框架的支撑才能有效达成欲望的生产,图像之所以能够捕获人的力量,根本在于人自身之想象。因此,可以通过抑制和扭转想象来打破图像的美化,从而消解镜像人的建构。

(三)欲望与虚假欲望

欲望在德波那里并未得到详细阐述,而虚假欲望被景观制造出来用以控制人们。拉康对欲望有着详细的论述,他对欲望的定义是:需要在要求中说出时产生的衍生物[16]205。拉康区分了要求、需求和欲望:需求是纯粹的生物性本能,需求通过要求得以表达,而欲望是得不到的满足,它所对应的是空缺。欲望是主体在阉割方面感知到某个重要的东西失去后,为了取回缺失之物而转向那里的力量[17]155。景观社会中的人由于自身的贫乏与空虚,转而寻求外在的商品来填补,这给欲望的滋生和扩大以可乘之机。因此,人们需要关注自己的精神需求,避免被物质欲望所裹挟。

拉康将欲望理解为主体间关系中的社会表达与承认的要求:“欲望是他者的欲望。”[18]625这个他者在景观社会中包括作为景观的大他者和作为镜像的小他者。大他者制造欲望,而小他者制造虚假欲望。首先,人的欲望的构成包含他人的肯定这个要素,而虚假欲望的构成可以缺少这个要素,因为自己的美化已经代替其构成。其次,欲望从一开始就不是主体的,它是大他者发展下的产物,而虚假欲望让人认为欲望是扎根自身的,是自我的诉求。再次,欲望对象被欲望是出于他人对其的欲望,他人的欲望投射到自身被误以为是自己的欲望,而虚假欲望将他人欲望和自己欲望的边界模糊,镜像展示的自己与他人重叠。最后,欲望是无法满足的,它的本质是空缺,而虚假欲望制造出一种可以被满足的假象,促使自我陷入欲望的陷阱[19]37-38。也就是说,欲望是主体间交互的结果,而虚假欲望抹杀了真实的主体之间的交互。

欲望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孕育的,是人与人交互的结果,但主体在欲望产生的过程中不是毫无地位、任人摆布的。主体虽然被他者告知并投射欲望,但当欲望被激发时,主体提出了相互承认的原则,希望自身被他者所欲望。而虚假欲望是欲望的畸形发展,在这里完全没有了人的位置,想要复活和发展人的主体性,就必须摆脱虚假欲望的干扰。虚假欲望的出现是因为主体与他者的关系的虚假:他者从另一个区别于自己的主体变为景观和镜像。因此,想要摆脱虚假欲望,就要建立真实的关系,确立真实的他者即另一个主体。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不断成熟,商品日益富裕,媒介深入生活,西方社会进入以影像为主要特征的景观社会。德波对人在景观社会中的存在方式进行了一定的研究与分析。大众传媒的单向性传播本质和景观社会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力量体系造成这样的结果:分离虚幻的影像碎片取代了直接的生活体验以及现实生活中的诸多关系。人们的消费对象是由他者构造的虚假世界,而非自己创造的真实世界,生活成为媒介创造下的虚假世界而非实践中的现实世界。人们沉浸在色彩斑斓的影像世界和各种各样的娱乐形式中,丧失了批判思维,变得麻木顺从,成为被动的消费者。拉康的镜像阶段是主体的自我确认,通过镜像的中介才能实现主体的统一性。在景观社会中,所有的镜像都是被景观所中介的,人们的自我认同也是虚假失真的。如何打破影像的统一性,挣脱掉景观的枷锁,重新获得主体的能动性和批判性是我们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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